说一说在我老家,人们的生存状况

(一)

以前回我奶奶家过年的时候,附近邻居有个姐姐,因为眼睛小,笑起来总是眯成一条缝,人家都叫她眯眯。我算不上认识她,我和她唯一的交集,是有一次她路过我家门口,在她快走远的时候,我恶作剧似地老远喊了声“眯眯”,她停顿一下回过头,也不怎么生气,反而是眯起眼笑了起来。

她现在疯了。清明节回我奶奶家听说的。几年前她怀孕,她爹嫌弃男孩家经济条件太差,强行拆散了这段关系,带她去做了流产。后来她爹给她相亲了几次,都是订婚不久男方又反悔,多次“退货”,在农村的讲述中用的是这个词。具体的缘由不得而知,有人说是精神状态出了问题,也有传言说是因为流产无法再有孩子了。再后来,眯眯就疯了。常常自言自语,有时候会无端端骂人。

眯眯疯了之后,每天和她妈妈形影不离,晚上也是和她妈妈一起睡的。她妈妈去年突发脑溢血去世,她爹没过几个月就再婚了,对眯眯的态度的是:谁要就赶快带走,不要一分钱彩礼。“眯眯现在可怜哦”,我奶奶如此评价。十多年前她回头的那个笑容,我可能再也无法忘记了。

(二)

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农村结婚有多么简单。先找人介绍认识,男女双方可能只用见一两次面,在双方家长的陪同下,甚至不是单独的约会,就可以确定一桩婚事。如果双方(家族)凭借着一两次的了解都比较满意的话,就可以订婚,领结婚证了,不举办婚礼的话,这事情就算结束了。虽然听上去很不现代,但这就是大部分农村家庭的普遍状况。

虽然我对婚姻总体上都抱有一种悲观的立场,但这样的婚姻可能更需要一些运气。双方达成的更像是一个搭伙生活的契约,进而保持传宗接代的传统。我发现他们都是这样毫不审视地生活,完全天然地接受命运的一切安排,毫无例外。生活地幸福与否那就是个概率问题了。我有时候会有些羡慕,因为我即使知道我是怎么样的宿命,也基本上无法改变太多。除了更深更明白的绝望,审视自己的生活对我没有其他益处。

(三)

大概有十来年没有回家做清明,这些年间先后失去了三位亲人,从我爸妈那也常会听说某些认识的人的离世。死亡成了越发日常的事情,这可能就是年纪增长的一个佐证吧。生老病死,一代人接续一代人,装着家族记忆的坟一座座地立起来,孩子不断地出生,像是一个无法打破的坚实循环。

那天在山上,新草铺满了山坡,燃烧的黄纸化成成片的灰烬,在半空飘扬。祭扫有很多的仪式,“到你们这代或许就断了“,一位长辈无奈地说。我看见我爸在远处抽烟的背影,内心有些悲伤。将来有一天,我也将站在那个位置。

我的小外甥女纤雪今年十岁,时隔一年多没见,她还记得我叫我舅舅。她外公也就是我舅舅六年前也是脑溢血去世的,他生前对我很好。正月十七去世的,正月拜年还见过的,没想到会是最后一次。在我舅舅的坟前,我问纤雪认识外公吗,她说不记得了。我给了她点零花钱让她买些喜欢的东西,我问她喜欢什么,她说喜欢钱。我说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,她说要给她妈妈买件新衣服,还让我不要生气。

在那几个小时里,我不停地和她说,近乎单方面的要求:你要好好上课,将来上大学哦。我知道我对她的人生做不了什么,对她说的这些话,与其说是对她的劝诫,更不如说是一种良心上的自我安慰。

(四)

其实在城市的生活又何异于孤魂野鬼。拥挤的、昏暗的出租屋,夏天充满异味的地铁、公交,写字楼里的格子间,伤心的街道,人来人往的娱乐场,失落人的渺小内心。这一切的一切和坟墓有多大的分别。人是城市的燃料,这台巨大的工业机器制造出绚丽的幻象,从此有了永恒的动力,而燃烧一个人的时间不过是永恒里的须臾,变成废料排出体外几乎是绝大部分的人归宿,被集体撒向旷野、江河和土坡,滋养出下一批全新的燃料。曾经熊熊燃烧过的我,最终也将步向我的命定,如果可以的话,请把我撒向大海,成为大海,化作比城市更深刻的永恒,有蚀刻一切的气势。而不是给我一块墓碑,证明我曾卑微地存在。